第29章 歲歲青山有思（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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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歲歲青山有思（8）
這是那個丫鬟塞給她的。
而且這丫鬟還很面熟, 正是初來城主府時帶她們去主堂的那位姑娘。
打開紙條，上面一段字像是用樹枝汁液寫出來的，字體十分淺淡。
林覓椒舉起紙條朝著太陽, 這才看清了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湖中心敗梨樹, 吸血……城主…被困……”
有不少字已經被汗液浸濕, 糊成了一團, 根本看不清。
林覓椒琢磨著幾個字, 晃起了秋千。
那梨樹原來真的會吸血。
昨晚那一幕並不是錯覺。
微風徐徐, 春景熙熙。
恰時院角傳出一陣翕動。
林覓椒剎住腳, 身影一掠便落在了院外。
一紅裝的瘦弱女子站在院角的石頭上，踮起腳鬼鬼祟祟地向院子裏張望。
“啊！”
肩上忽然一重, 女子驚呼，腳下一陣兵慌馬亂。
她嚇得趔趄轉身, 後背緊緊貼在院墻上，才抵住了顫抖的雙腿。
後頸冷汗直冒。
“神…神女……”
“柒羅？”
林覓椒張大眼, 指著小院：“你在這兒幹嘛呢？”
從昨日入府後柒羅便借口擔心被人認出, 一直躲在房間裏沒出來過。
可現在艷陽高照，朗朗乾坤之下她倒是敢出來了。
柒羅眼神躲閃，面紗上暈開了一顆顆細密的水珠：“奴, 奴家好奇，所以…所以想四處看看。”
“看看？”林覓椒嘴角抿直，神情唰地冷下來。
柒羅小心翼翼擡眼瞧著, 眉眼緊張地輕顫。她在南風倌多年，自然對謊話信手捏來，先前在馬車上她亦是憑借著這副模樣欺騙了這位神女, 可現在卻是不同……
莫名沈重的靈壓落在她的肩頭。
柒羅唇色瞬間蒼白，她心裏清楚, 若不是靠著小王爺給的寶物，那夜在山神廟她就會被當場捉住。
如她們這般苦命的妖，入了南風倌就取走了一半命珠，終其一生都突破不了築靈境。
天蕖神女雖自小天弱，可畢竟是靈境傳人，修為遠在她之上。
“神，神女…奴說，奴說……”
女子軟了腿，順著墻滑落跌坐在石頭上，她抓住青色的裙角，淚眼婆娑道：“南風倌的主事迫使奴幻化成了山神的面容，就是為了將你們引走……然後，然後……”
柒羅支吾兩聲，視線向下挪到站著那人的手。
腕上戴著一根玉鐲子，深青色的，同她身上的衣裙很是相配。指節纖纖，只是那上有一道奇怪的紅痕，像是掐出來的。
誰可以這樣對待神女……
“然後呢？”
林覓椒驀然出聲。
柒羅怔了怔，咬唇輕啟：“然後，山神便會被帶回妖獄，罪名…罪名就是柳州妖毒。”
想了想，她還是未將小王爺說出口，他就是一個瘋子，膽敢背叛他就是死路一條。雖然如今跟在神女身邊，可兩頭下註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你在山神廟也是計劃之中？”
林覓椒眉心一跳，若真是如此，豈不是一開始她們就已經在背後之人的掌控之中了。
“不，不是的。奴是自己逃出來的。”
小妖的眼眶濕噠噠一圈，慌忙否認。
“逃？”林覓椒不解。
“奴擔心主事最後會一並處理奴。”柒羅小聲囁嚅。
這種事在南風倌並不少見，和她一起被拐來的姊妹很多都被處理了。她的命運遲早亦是如此，不如狠一狠心，逃離那裏。
林覓椒張了張嘴，繼而合上。
“那你來到此處是為何？”
這個院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的生氣了，她若是好奇，亦不會好奇這處。
果然，柒羅脊背一僵，下頜繃得緊緊的，兩瓣唇開開合合，終道：“奴的面孔維持不了多久，原本的臉被主事割掉了……”
林覓椒眉頭擰在一起，心底升起陣陣驚愕。
人面妖雖然可幻化成他人模樣，但時間一到就會變回本來的面貌，若是臉沒了，那便離死期不遠了。
難怪從馬車下來後，柒羅寧願戴著面紗。
林覓椒稍稍偏頭看了眼她的太陽穴，邊緣處的確開始出現了撕裂，隱隱約約的粉色肉條如一道猙獰的疤落在臉側。
“聽說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吞下所幻化之人的命珠……”
所以她才會在各處城門都投放幻影，就是為了遇到來此的靈境之人。
林覓椒眼底劃過一抹了然。
“那你知道這院子裏住的是何人咯？”
“這…奴不知，奴只是發現一直無人來此處，而且奴聞到了一絲妖氣，很像山神的。”
曾經她去過山神廟，自然熟悉山神的妖氣。
林覓椒挑挑眉，將柒羅從地上拉起。
“很可惜，你來錯地方了。這裏並沒有命珠。”
她進去後也嗅到了一縷妖氣，卻沒想到竟然是山神的妖氣。
城主和山神……
“神女，那是昨日在燧明神子身邊的女子！”
柒羅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林覓椒凝眸看去，一道纖弱的身影急匆匆地穿行在長廊裏，她走得方向正是她和宋嫵的小院子。
伏入雲還未歸回，她這是要去哪兒？
步流光走得很急，腳下時不時踉蹌，身上的傷還未好透。
兩邊來回的丫鬟紛紛讓步，嘴裏嘟嚷著。
時值正午，春日的陽光也同樣烈。
藤蘿懶懶地卷著葉兒垂在院墻外，落下了一片小陰影。
她停在了後院，雙眼不斷瞄著檐角，兩只手緊張地纏繞在一起，似乎在等什麽人。
林覓椒貓在長廊柱子後，心咚咚亂跳了下。
棉花堆起的雲開始向光芒最盛烈之處聚集，很快，天漸漸發暗。
“神女，這是……”
柒羅綴在她身後，伸手輕輕勾住了林覓椒垂下的袖口。
她好像感受到神女有一絲心慌。
察覺到袖口被扯動，林覓椒回頭望了柒羅一眼，隨口道：“怎麽了？”
“無事。”
柒羅搖搖頭，探出腦袋向那個小兔妖看去。
昨日她在城主府自是遇見了燧明神子，以及他身邊的小兔妖。
但據她所知，燧明和天蕖是定了婚約的。
風漸漸湧起，林覓椒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
果然，沒過一會兒，那方陰影處多出了一個人。
紅梅色的衣衫，微卷的長發，玉白一樣的手落在了步流光的眉心。
林覓椒慌忙移開視線，和身後的柒羅目光相對。
“神女，您歡喜那位？”
柒羅並不是不懂情愛的小妖，林覓椒無措之色落到她眼裏，瞬間了然。
但她本人卻矢口否認：“不…我不是喜歡他。”
林覓椒頓了頓，喉口的話像是一團氣堵在裏面。
她的確對他並非男女之愛，可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因為他是來到這個異世第一個遇見的人，而且長得驚為天人，她喜歡好看的。
大多數時間他都跟在她身邊。
有點像是…戰友情。
可現在，他卻和步流光站在一起。
他們很早便認識了？這有點超出她的預料。
林覓椒攥緊拳頭，手心滋滋冒汗。
書中一劍穿心的文字，深深烙印在腦中。
*
步流光心下焦急，兩只眼睛已經哭腫成了核桃。
一覺醒來，她發現身體裏竟然燃起一團火焰，她偷走的花已然綻開，攀上了她的眉心。
可是灼灼熱流沒有消下去，反而越發瘋狂。
再這樣下去，她會被燒死的。
方才她在院子裏聽見那些人族丫鬟在討論靈境的大人已經回來了。
那個魔鬼應該也回來了。
丹田之上又升騰起一團滾滾烈火。
眼前落下一片黑影。
步流光緩緩擡眸，少年美到極致的面容泛著灰蒙蒙的光，眼眸明明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唇角卻笑得純良。
那位神女到底是如何和這種魔鬼在一處的。
“你…你將那東西拿走吧。”
步流光眼底溢滿了哀求：“這是你的東西，你拿走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的身份的。”
“我的身份？”
宿希微微歪頭，指尖顫了顫。
“地…地淵……”步流光咽下一口血，喉中擠出了幾個字。
那場咒城妖獄大亂，她亦是成功逃走的一員。
當時實在太亂了，她實力低微，被眾多大妖擠到了最裏處。
可正因如此，她看見了一位天守靈使從地淵帶走了一只黏膩惡心的妖物。
她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竟然徹底走出了妖獄，還來到了狐鳴山。
狐鳴山與河谷山只有一界之隔，就在這時，那只妖物突然蘇醒。
天守靈使避讓不及被他撕咬掉一塊血肉，整只手臂肉沫橫飛。
妖物大快朵頤地啃食起來，一眨眼隱入了深林。
她大著膽子走到暈倒的靈使身邊，果然在她身上找到了一枚通行令。
——南咒。
是她的名字。
“南咒……”
少年齒間不斷重覆這二字，眸底的死氣突然流動起來。
步流光盯著他發顫的手。
昨夜就是那只手差點兒斷送了她，心底驀地有些後悔。
她不該來找他的……
宿希勾唇淺笑：“所以這令牌為何會落到我身上。”
他開始有點興趣了。
林覓椒在聽到‘南咒’這兩個字時，瞬間對他充滿了殺意。
若不是因為這個名字，林覓椒根本不會在意他。
在她心裏，南咒才是目標。
而他，只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假貨。
步流光垂首，一眨不眨地盯著鞋尖。後背突然發涼，連胸腔裏的火團都漸漸熄滅。
周圍流動著森森寒意，面前的魔鬼……
是在生氣？
步流光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喉口血腥氣愈發濃稠。
“是…是我無意中掉落的。”
當時她已然逃到了結界處，可卻遇上了妖販子，為保全性命，她只好往回跑。
幸好偶遇了陷入昏迷的妖物，妖化退卻後的他美得不像真人，胸口處還綴著一朵泛金的花。
妖物在汲取那朵花的力量。
幾乎是一瞬間，她起了貪念。
花被她奪走了，而那群妖販子半路轉了主意，帶走了他。
通行令就在那時候掉落的。
不然她也不至於困在狐鳴山。
“我……我都說完了，你可以把那東西拿走麽…”
一息，兩息。
男子沒有作聲。
步流光深吸一口氣，忍住顫栗的身軀，向上看去。
魔鬼唇角的笑容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一具假面，他半闔雙眸，睫羽纖長，艷紅的小痣如一滴血淚點在眼上。
突然，他睜開了。
眼尾微微泛紅的淺溝裏似乎蕩漾著說不清的瘋狂。
步流光楞楞地移不開目光。
這樣的面容為何存在於一只如此惡心的妖物身上。
“好看麽？”
步流光驟然回神，咽了咽燒灼幹澀的嗓子，斟酌道：“自然…好看的。”
好看到她也想奪去。
若她擁有這副容貌，伏神子必定更加寵愛她了。
“唔……”
掌心漸漸向上撫在面頰，冰冷得像一塊寒鐵，與林覓椒相距甚遠。
這樣一張皮囊，難道真得惹林覓椒喜歡麽……
對面之人瞳眸深處翻湧出紫氣，陡然溢滿了整個眼白。
“啊！”
步流光瞪大眼，顧不得體內的灼痛，腳步一轉。
可她的意圖被男子輕易識破。
眉心忽地一抹冰涼，比幽冥白骨針更加瘆人。
他的指尖抵在了花上，隱約的金光閃爍，它仿佛有意識一般，攀上了指尖走入他的身體。
步流光頓感一松。
可突然地，絲絲縷縷的金光裹挾駭人的冷肅之氣，不由分說地灌入頭骨。
“啊——！”
極致的冰和極致的熱在她腦中來回碰撞，每一條溝回仿佛都被擰斷，那股氣瞬間攪碎了她。
瞳仁逐漸渙散，步流光用盡力氣向後躲閃。可那魔鬼的指尖與她眉心的花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她越動，便越痛。
恍惚間，她看到魔鬼唇齒開合，殷紅似血：“曾經也有人同我要了樣東西，你猜，他如何了？”
“呃……嗬…”
那股氣已經走入她的喉口，只需輕輕一擰，她的脖頸就會敞開一條血色豁口。
宿希笑得弧度愈發上揚，瞳仁裏的紫氣濃郁至極，他笑出了聲：“那人…還活著啊……我都快忘了。”
步流光面色憋紅，有怒不敢言，他說的這兩者有什麽必然的聯系麽，而且跟她有什麽關系。
“這是你的…你的東西，我還給你……”
她不要了還不行麽！
聞言，魔鬼瞳仁裏的紫氣漸漸消退，他收回手，眉頭一皺，折下一片葉，仔仔細細擦拭那一小塊兒指腹。
步流光猛地向後趔趄，撞倒在墻上，脊骨發出劇烈的聲響。
……
眉心發脹，那朵花好似要破皮而出。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既然當初如此渴望，為何還要還回。即使痛苦，也要受著。”
更何況，痛苦才是最大的愉悅。
他的口吻仿佛在回味什麽美食，聽起來異常瘆人。
步流光捂住喉口，顫睫擡眸。
男子唇角平直，目光飄向遠遠的長廊中。
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步流光狠狠瞪了眼，忍著痛匆匆爬起，咽下苦澀的血。
她不能再呆在這兒了，過一會兒伏入雲便會回來。
既然在他這兒解決不了，她只能鋌而走險央求伏入雲。
她生不如死，他也別想好過。
但那魔鬼好似根本沒有與她較量的心思。
雲堆很快被風吹散，春日薄光擠過檐角長廊的縫隙，淌入陰影，塵粒凝成了一束束金絲網，描繪出了一個人的輪廓。
光影旖旎，落下一道清瘦頎長的黑影。
宿希站在紅漆柱子後，擡手向虛空一握。
空氣裏還飄著一縷獨屬於林覓椒的氣息。
他循著氣息一步步走回了小院。
客院中倒是栽了棵槐樹，初春之時就已亭亭如蓋，瞧著也有不少年頭了。
林覓椒坐在大理石砌的牡丹凳上，神色怔忪。
她方才只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步流光和宿希離她稍遠，她豎起耳朵聽了半晌，楞是一句話也沒聽到。
他們兩人很早便認識了麽……
“嘿，椒椒！”
眼前突然一雙手揮了揮，霎時打亂了她的思緒。
林覓椒怔怔從撐著臉頰的掌心擡頭，宋嫵和翡櫻兩個人正一左一右看著她。
“林覓椒，我們說的什麽你聽了嗎？”
翡櫻那張小狐貍臉皺在一處，細長黛眉往下壓了壓，精致玲瓏的小翹鼻正對著她。
當然，是一對呼呼出氣的鼻孔。
林覓椒兩手一搭，交疊在桌上：“聽見了。”
昨夜宋嫵追人一直追到了城外，那人自知無法逃脫，於是選擇就地自焚。
“那人用的是聚靈流火，據我所知，只有昆侖的混天秘境才有。”
“昆侖……”
“對，”宋嫵點頭，“我們在南風倌遇上的那些人用的也是昆侖的困星陣。”
“所以，這事可能需要楊氏布莊老板的幫助。”
甫一見到宋嫵，林覓椒就將在撫靈司和楊氏布莊的事告知了她。
翡櫻盤著手中的珠子，輕嘆：“沒想到這事竟然會和昆侖扯上。”
昆侖在凡境威望極高，人人都說是第四大靈境，凡人懷有靈根者無不向往。
人皇更是將其稱為仙家寶地，靈機殿與昆侖百年以前一直不對付，可在扶桑之戰後便重歸於好了，近幾年更是交往密切。
“…所以這事，我們要寫到玄天冊裏嗎……”翡櫻支吾問道。
伏入雲雖然是他們之中修為最高的，但她下意識更願意相信宋嫵。雖然父君並不樂意她與雷澤有何接觸。
可宋嫵卻看向了林覓椒。
“椒椒，你覺得呢？”
她心下猶豫不定，若是將此事寫入玄天冊，依照如今靈機殿那些長老的處理方式，多半不會再讓他們深入下去了，柳州城怪病只會草草安在山神身上，到那時，靈境的聲望只怕是一落千丈。
但若是不寫……一旦被捅出，可是會被遣進虛天受罰的。
風吹葉響，簌簌落下一片，正巧飄到了林覓椒手心。
她把樹葉折起，莖葉滲出了絲絲汁液，摸著黏黏的。
和那張紙上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院子外的小門“吱呀”一聲，凈白修長的手把著門縫，甲蓋散發出淡淡的光華。
粉袖飛揚，門外走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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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那個丫鬟塞給她的。
而且這丫鬟還很面熟, 正是初來城主府時帶她們去主堂的那位姑娘。
打開紙條，上面一段字像是用樹枝汁液寫出來的，字體十分淺淡。
林覓椒舉起紙條朝著太陽, 這才看清了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湖中心敗梨樹, 吸血……城主…被困……”
有不少字已經被汗液浸濕, 糊成了一團, 根本看不清。
林覓椒琢磨著幾個字, 晃起了秋千。
那梨樹原來真的會吸血。
昨晚那一幕並不是錯覺。
微風徐徐, 春景熙熙。
恰時院角傳出一陣翕動。
林覓椒剎住腳, 身影一掠便落在了院外。
一紅裝的瘦弱女子站在院角的石頭上，踮起腳鬼鬼祟祟地向院子裏張望。
“啊！”
肩上忽然一重, 女子驚呼，腳下一陣兵慌馬亂。
她嚇得趔趄轉身, 後背緊緊貼在院墻上，才抵住了顫抖的雙腿。
後頸冷汗直冒。
“神…神女……”
“柒羅？”
林覓椒張大眼, 指著小院：“你在這兒幹嘛呢？”
從昨日入府後柒羅便借口擔心被人認出, 一直躲在房間裏沒出來過。
可現在艷陽高照，朗朗乾坤之下她倒是敢出來了。
柒羅眼神躲閃，面紗上暈開了一顆顆細密的水珠：“奴, 奴家好奇，所以…所以想四處看看。”
“看看？”林覓椒嘴角抿直，神情唰地冷下來。
柒羅小心翼翼擡眼瞧著, 眉眼緊張地輕顫。她在南風倌多年，自然對謊話信手捏來，先前在馬車上她亦是憑借著這副模樣欺騙了這位神女, 可現在卻是不同……
莫名沈重的靈壓落在她的肩頭。
柒羅唇色瞬間蒼白，她心裏清楚, 若不是靠著小王爺給的寶物，那夜在山神廟她就會被當場捉住。
如她們這般苦命的妖，入了南風倌就取走了一半命珠，終其一生都突破不了築靈境。
天蕖神女雖自小天弱，可畢竟是靈境傳人，修為遠在她之上。
“神，神女…奴說，奴說……”
女子軟了腿，順著墻滑落跌坐在石頭上，她抓住青色的裙角，淚眼婆娑道：“南風倌的主事迫使奴幻化成了山神的面容，就是為了將你們引走……然後，然後……”
柒羅支吾兩聲，視線向下挪到站著那人的手。
腕上戴著一根玉鐲子，深青色的，同她身上的衣裙很是相配。指節纖纖，只是那上有一道奇怪的紅痕，像是掐出來的。
誰可以這樣對待神女……
“然後呢？”
林覓椒驀然出聲。
柒羅怔了怔，咬唇輕啟：“然後，山神便會被帶回妖獄，罪名…罪名就是柳州妖毒。”
想了想，她還是未將小王爺說出口，他就是一個瘋子，膽敢背叛他就是死路一條。雖然如今跟在神女身邊，可兩頭下註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你在山神廟也是計劃之中？”
林覓椒眉心一跳，若真是如此，豈不是一開始她們就已經在背後之人的掌控之中了。
“不，不是的。奴是自己逃出來的。”
小妖的眼眶濕噠噠一圈，慌忙否認。
“逃？”林覓椒不解。
“奴擔心主事最後會一並處理奴。”柒羅小聲囁嚅。
這種事在南風倌並不少見，和她一起被拐來的姊妹很多都被處理了。她的命運遲早亦是如此，不如狠一狠心，逃離那裏。
林覓椒張了張嘴，繼而合上。
“那你來到此處是為何？”
這個院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的生氣了，她若是好奇，亦不會好奇這處。
果然，柒羅脊背一僵，下頜繃得緊緊的，兩瓣唇開開合合，終道：“奴的面孔維持不了多久，原本的臉被主事割掉了……”
林覓椒眉頭擰在一起，心底升起陣陣驚愕。
人面妖雖然可幻化成他人模樣，但時間一到就會變回本來的面貌，若是臉沒了，那便離死期不遠了。
難怪從馬車下來後，柒羅寧願戴著面紗。
林覓椒稍稍偏頭看了眼她的太陽穴，邊緣處的確開始出現了撕裂，隱隱約約的粉色肉條如一道猙獰的疤落在臉側。
“聽說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吞下所幻化之人的命珠……”
所以她才會在各處城門都投放幻影，就是為了遇到來此的靈境之人。
林覓椒眼底劃過一抹了然。
“那你知道這院子裏住的是何人咯？”
“這…奴不知，奴只是發現一直無人來此處，而且奴聞到了一絲妖氣，很像山神的。”
曾經她去過山神廟，自然熟悉山神的妖氣。
林覓椒挑挑眉，將柒羅從地上拉起。
“很可惜，你來錯地方了。這裏並沒有命珠。”
她進去後也嗅到了一縷妖氣，卻沒想到竟然是山神的妖氣。
城主和山神……
“神女，那是昨日在燧明神子身邊的女子！”
柒羅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林覓椒凝眸看去，一道纖弱的身影急匆匆地穿行在長廊裏，她走得方向正是她和宋嫵的小院子。
伏入雲還未歸回，她這是要去哪兒？
步流光走得很急，腳下時不時踉蹌，身上的傷還未好透。
兩邊來回的丫鬟紛紛讓步，嘴裏嘟嚷著。
時值正午，春日的陽光也同樣烈。
藤蘿懶懶地卷著葉兒垂在院墻外，落下了一片小陰影。
她停在了後院，雙眼不斷瞄著檐角，兩只手緊張地纏繞在一起，似乎在等什麽人。
林覓椒貓在長廊柱子後，心咚咚亂跳了下。
棉花堆起的雲開始向光芒最盛烈之處聚集，很快，天漸漸發暗。
“神女，這是……”
柒羅綴在她身後，伸手輕輕勾住了林覓椒垂下的袖口。
她好像感受到神女有一絲心慌。
察覺到袖口被扯動，林覓椒回頭望了柒羅一眼，隨口道：“怎麽了？”
“無事。”
柒羅搖搖頭，探出腦袋向那個小兔妖看去。
昨日她在城主府自是遇見了燧明神子，以及他身邊的小兔妖。
但據她所知，燧明和天蕖是定了婚約的。
風漸漸湧起，林覓椒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
果然，沒過一會兒，那方陰影處多出了一個人。
紅梅色的衣衫，微卷的長發，玉白一樣的手落在了步流光的眉心。
林覓椒慌忙移開視線，和身後的柒羅目光相對。
“神女，您歡喜那位？”
柒羅並不是不懂情愛的小妖，林覓椒無措之色落到她眼裏，瞬間了然。
但她本人卻矢口否認：“不…我不是喜歡他。”
林覓椒頓了頓，喉口的話像是一團氣堵在裏面。
她的確對他並非男女之愛，可也不是不喜歡，只是因為他是來到這個異世第一個遇見的人，而且長得驚為天人，她喜歡好看的。
大多數時間他都跟在她身邊。
有點像是…戰友情。
可現在，他卻和步流光站在一起。
他們很早便認識了？這有點超出她的預料。
林覓椒攥緊拳頭，手心滋滋冒汗。
書中一劍穿心的文字，深深烙印在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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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流光心下焦急，兩只眼睛已經哭腫成了核桃。
一覺醒來，她發現身體裏竟然燃起一團火焰，她偷走的花已然綻開，攀上了她的眉心。
可是灼灼熱流沒有消下去，反而越發瘋狂。
再這樣下去，她會被燒死的。
方才她在院子裏聽見那些人族丫鬟在討論靈境的大人已經回來了。
那個魔鬼應該也回來了。
丹田之上又升騰起一團滾滾烈火。
眼前落下一片黑影。
步流光緩緩擡眸，少年美到極致的面容泛著灰蒙蒙的光，眼眸明明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唇角卻笑得純良。
那位神女到底是如何和這種魔鬼在一處的。
“你…你將那東西拿走吧。”
步流光眼底溢滿了哀求：“這是你的東西，你拿走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的身份的。”
“我的身份？”
宿希微微歪頭，指尖顫了顫。
“地…地淵……”步流光咽下一口血，喉中擠出了幾個字。
那場咒城妖獄大亂，她亦是成功逃走的一員。
當時實在太亂了，她實力低微，被眾多大妖擠到了最裏處。
可正因如此，她看見了一位天守靈使從地淵帶走了一只黏膩惡心的妖物。
她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竟然徹底走出了妖獄，還來到了狐鳴山。
狐鳴山與河谷山只有一界之隔，就在這時，那只妖物突然蘇醒。
天守靈使避讓不及被他撕咬掉一塊血肉，整只手臂肉沫橫飛。
妖物大快朵頤地啃食起來，一眨眼隱入了深林。
她大著膽子走到暈倒的靈使身邊，果然在她身上找到了一枚通行令。
——南咒。
是她的名字。
“南咒……”
少年齒間不斷重覆這二字，眸底的死氣突然流動起來。
步流光盯著他發顫的手。
昨夜就是那只手差點兒斷送了她，心底驀地有些後悔。
她不該來找他的……
宿希勾唇淺笑：“所以這令牌為何會落到我身上。”
他開始有點興趣了。
林覓椒在聽到‘南咒’這兩個字時，瞬間對他充滿了殺意。
若不是因為這個名字，林覓椒根本不會在意他。
在她心裏，南咒才是目標。
而他，只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假貨。
步流光垂首，一眨不眨地盯著鞋尖。後背突然發涼，連胸腔裏的火團都漸漸熄滅。
周圍流動著森森寒意，面前的魔鬼……
是在生氣？
步流光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小步，喉口血腥氣愈發濃稠。
“是…是我無意中掉落的。”
當時她已然逃到了結界處，可卻遇上了妖販子，為保全性命，她只好往回跑。
幸好偶遇了陷入昏迷的妖物，妖化退卻後的他美得不像真人，胸口處還綴著一朵泛金的花。
妖物在汲取那朵花的力量。
幾乎是一瞬間，她起了貪念。
花被她奪走了，而那群妖販子半路轉了主意，帶走了他。
通行令就在那時候掉落的。
不然她也不至於困在狐鳴山。
“我……我都說完了，你可以把那東西拿走麽…”
一息，兩息。
男子沒有作聲。
步流光深吸一口氣，忍住顫栗的身軀，向上看去。
魔鬼唇角的笑容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一具假面，他半闔雙眸，睫羽纖長，艷紅的小痣如一滴血淚點在眼上。
突然，他睜開了。
眼尾微微泛紅的淺溝裏似乎蕩漾著說不清的瘋狂。
步流光楞楞地移不開目光。
這樣的面容為何存在於一只如此惡心的妖物身上。
“好看麽？”
步流光驟然回神，咽了咽燒灼幹澀的嗓子，斟酌道：“自然…好看的。”
好看到她也想奪去。
若她擁有這副容貌，伏神子必定更加寵愛她了。
“唔……”
掌心漸漸向上撫在面頰，冰冷得像一塊寒鐵，與林覓椒相距甚遠。
這樣一張皮囊，難道真得惹林覓椒喜歡麽……
對面之人瞳眸深處翻湧出紫氣，陡然溢滿了整個眼白。
“啊！”
步流光瞪大眼，顧不得體內的灼痛，腳步一轉。
可她的意圖被男子輕易識破。
眉心忽地一抹冰涼，比幽冥白骨針更加瘆人。
他的指尖抵在了花上，隱約的金光閃爍，它仿佛有意識一般，攀上了指尖走入他的身體。
步流光頓感一松。
可突然地，絲絲縷縷的金光裹挾駭人的冷肅之氣，不由分說地灌入頭骨。
“啊——！”
極致的冰和極致的熱在她腦中來回碰撞，每一條溝回仿佛都被擰斷，那股氣瞬間攪碎了她。
瞳仁逐漸渙散，步流光用盡力氣向後躲閃。可那魔鬼的指尖與她眉心的花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她越動，便越痛。
恍惚間，她看到魔鬼唇齒開合，殷紅似血：“曾經也有人同我要了樣東西，你猜，他如何了？”
“呃……嗬…”
那股氣已經走入她的喉口，只需輕輕一擰，她的脖頸就會敞開一條血色豁口。
宿希笑得弧度愈發上揚，瞳仁裏的紫氣濃郁至極，他笑出了聲：“那人…還活著啊……我都快忘了。”
步流光面色憋紅，有怒不敢言，他說的這兩者有什麽必然的聯系麽，而且跟她有什麽關系。
“這是你的…你的東西，我還給你……”
她不要了還不行麽！
聞言，魔鬼瞳仁裏的紫氣漸漸消退，他收回手，眉頭一皺，折下一片葉，仔仔細細擦拭那一小塊兒指腹。
步流光猛地向後趔趄，撞倒在墻上，脊骨發出劇烈的聲響。
……
眉心發脹，那朵花好似要破皮而出。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既然當初如此渴望，為何還要還回。即使痛苦，也要受著。”
更何況，痛苦才是最大的愉悅。
他的口吻仿佛在回味什麽美食，聽起來異常瘆人。
步流光捂住喉口，顫睫擡眸。
男子唇角平直，目光飄向遠遠的長廊中。
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步流光狠狠瞪了眼，忍著痛匆匆爬起，咽下苦澀的血。
她不能再呆在這兒了，過一會兒伏入雲便會回來。
既然在他這兒解決不了，她只能鋌而走險央求伏入雲。
她生不如死，他也別想好過。
但那魔鬼好似根本沒有與她較量的心思。
雲堆很快被風吹散，春日薄光擠過檐角長廊的縫隙，淌入陰影，塵粒凝成了一束束金絲網，描繪出了一個人的輪廓。
光影旖旎，落下一道清瘦頎長的黑影。
宿希站在紅漆柱子後，擡手向虛空一握。
空氣裏還飄著一縷獨屬於林覓椒的氣息。
他循著氣息一步步走回了小院。
客院中倒是栽了棵槐樹，初春之時就已亭亭如蓋，瞧著也有不少年頭了。
林覓椒坐在大理石砌的牡丹凳上，神色怔忪。
她方才只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步流光和宿希離她稍遠，她豎起耳朵聽了半晌，楞是一句話也沒聽到。
他們兩人很早便認識了麽……
“嘿，椒椒！”
眼前突然一雙手揮了揮，霎時打亂了她的思緒。
林覓椒怔怔從撐著臉頰的掌心擡頭，宋嫵和翡櫻兩個人正一左一右看著她。
“林覓椒，我們說的什麽你聽了嗎？”
翡櫻那張小狐貍臉皺在一處，細長黛眉往下壓了壓，精致玲瓏的小翹鼻正對著她。
當然，是一對呼呼出氣的鼻孔。
林覓椒兩手一搭，交疊在桌上：“聽見了。”
昨夜宋嫵追人一直追到了城外，那人自知無法逃脫，於是選擇就地自焚。
“那人用的是聚靈流火，據我所知，只有昆侖的混天秘境才有。”
“昆侖……”
“對，”宋嫵點頭，“我們在南風倌遇上的那些人用的也是昆侖的困星陣。”
“所以，這事可能需要楊氏布莊老板的幫助。”
甫一見到宋嫵，林覓椒就將在撫靈司和楊氏布莊的事告知了她。
翡櫻盤著手中的珠子，輕嘆：“沒想到這事竟然會和昆侖扯上。”
昆侖在凡境威望極高，人人都說是第四大靈境，凡人懷有靈根者無不向往。
人皇更是將其稱為仙家寶地，靈機殿與昆侖百年以前一直不對付，可在扶桑之戰後便重歸於好了，近幾年更是交往密切。
“…所以這事，我們要寫到玄天冊裏嗎……”翡櫻支吾問道。
伏入雲雖然是他們之中修為最高的，但她下意識更願意相信宋嫵。雖然父君並不樂意她與雷澤有何接觸。
可宋嫵卻看向了林覓椒。
“椒椒，你覺得呢？”
她心下猶豫不定，若是將此事寫入玄天冊，依照如今靈機殿那些長老的處理方式，多半不會再讓他們深入下去了，柳州城怪病只會草草安在山神身上，到那時，靈境的聲望只怕是一落千丈。
但若是不寫……一旦被捅出，可是會被遣進虛天受罰的。
風吹葉響，簌簌落下一片，正巧飄到了林覓椒手心。
她把樹葉折起，莖葉滲出了絲絲汁液，摸著黏黏的。
和那張紙上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院子外的小門“吱呀”一聲，凈白修長的手把著門縫，甲蓋散發出淡淡的光華。
粉袖飛揚，門外走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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